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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富贵梦》(七、八、九)

时间:2024-01-13     作者:周平【原创】

七、报仇计划

 

阿富想到这些屈辱就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报仇雪耻,阿富把报仇的想法告诉了王强。

王强是高中生,爱好文学,经常看报纸,家里就订了份《湖北日报》(农村版),对近来的形势有所了解,有时也写写画画。

王强听说阿富要告D大人很支持,就说:“如果要教训D大人,首先就要把他的叔叔县委邓书记搞下台。要告县委书记邓某,必须要更多更详细的事实。”阿富问:“哪怎么办呢?”王强想到邓村的好同学李清便说,“你去把李清叫来。”

阿富像得令似的骑上自行车就去了。......

王强直接了当地对李清说:“现在党中央、国务院是下了决心要严惩官僚和经济领域里的犯罪分子。我们想借此机会告一告屁股邓小龙,这个没有脸的矮东西,你离他们近些,接触的多些,掌握的实事详细些。因此,想请你出手。”

“告状,这不行。他的叔叔在县里当官,告不过。”李清说。

“要不,我们先举报他叔叔的官倒行为;把他叔叔告倒了,D大人小这个狗日的就狠不了了。”王强说。

“这还差不多,现在电视、广播、报纸都是这样的新闻,这个办法很有希望,可以一试”。李清说。

“好,就这样,你回去把举报信写好后拿过来,我们再综合一下,就寄出去。”王强说。

“我们镇就有一个反官僚的新闻你听说过没有”李清说。

“什么新闻?你说说。”王强问。

“就是今年在镇礼堂举办五四纪念会的时候,散发传单的新闻。”

“只有耳闻,不知详情。你知道详情吗?”

“我不但知道,还捡了一份传单呢!

“带上了吗?”

“没有”

“下次来时带上”。

“好的,那我走了。”

第天,李清写好举报信后就急急忙忙地来到王强家里,却忘了带传单。

王强把这个举报信经过修改综合后,阿富便第一个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王强、李清都签了个假名,直接寄到了地区纪检委。

一天傍晚,阿富扛着锄刀回家,突然听到他母亲和他父亲的吵架声:

“你这个老不要脸的东西,昨天在那个骚婆娘的身上困得安逸吧?!说呀?和那个偷人的在一起那么会说,现在怎么不开口了啊?咹?”他母亲的声音有些发抖,可能是气的。

“人家造的谣,别信!”王仁喜小声说。

“你那时说不是真的,我要找证人,你怎么不敢对证呐?!怎么就坦白地向我下跪求饶啊?!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把我踩在脚下过了几十年!今天,我不管怎样也不能饶你了!”他母亲一面说一面把王仁喜往外拉:“走!到干部那里评理去,到外面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你到底给了多少钱给那个骚婆娘了?你究竟告不告那个卖淫的?”

肖村的人都知道他母亲只会不声不响地干活,小心谨慎地做人;谁知她还有如此胆量,如此口才,如此厉害!

大门口看热闹的几个妇女都感到惊讶:

“真没想到赵婶还有这么厉害!”肖德秀说

“是呀!”陈秋香说。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刘小芳说。

“可不是吗,人的忍让是有限的;就像火山下的热量一样今年积点,明年积点,积到一定的限度就爆发了。”肖德秀说。

阿富被这个意外震懵了:我真不知这个老鬼还干过这等卑劣的勾当,难怪那年,钱生的大哥钱元看到了我,就向周围的人讲一个小干部的故事:

“我们队里有个小干部,队里本来指派他帮助并且监督一个思想落后的富农分子妇女;可是他其心不良,兽性大发,便想占人家的便宜;而那女人正是这号货色,真是郑家的郎说到了何家的娘-——正合适。这个小干部就以给那女人上政治课为由,经常背着他的老婆去与那女人睡觉。他的老婆苕得要命,就真的以为是去开导开导别人去了。”钱元瞟了阿富一眼又讲:

“那年,这个小干部在鱼池坝上值夜班,天刚黑那女人就一闪一躲地往坝上走去。我出门看见了,还以为是偷鱼的或搞破坏的阶级敌人呢!就急忙跟着去了。指望抓住那个家伙了,做个刘文学式的英雄的,没想到她不是来偷鱼的,而是来偷人的。真她妈的过瘾:那个小干部已经迫不急待了:快上来啥——!

你这个馋鬼。这是女人的声音。

你不馋来干什么呀?小干部的声音。

等了一会儿,那女人说:呃!你家的婆娘有没有知道呐?

她知道个啥呀?她只知道傻干活。

那女人接着说:跟我家的那个憨鬼一样,白天跑来跑去的忙个不停,到晚上像耕了几亩地似的,身也不翻一个。

小干部便说:那就让他们各自憨睡去吧!

叽—!那女人便嘻的笑出了声。……

钱元又看了王富贵一眼继续讲:

“他妈的真倒霉,英雄没当成,挨了顿冻。次日,我就向那个憨鬼透露了一点消息。后来憨鬼跟苕女人也说了,那个苕女人在一天中午发现小干部在一块棉花田里迟迟不回家吃午饭,等了一会那个女人也向那块田里走去。这时才明白了,才相信了我的消息。苕女人便要去告状;这个小干部还狡辩地说:这不是真的。傻女人指出了时间、地点和证人,这个小干部才老实了,就向他的女人下跪求饶,要她不要去告状,以后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告了状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苕女人就果真没有去告状。真傻!”

钱元讲完后还故意问富贵:“富贵,有意思啵?”谁知他讲的那个小干部竟是自己的父亲!不。是这个老不死的老东西!阿富想完后气得咬牙切齿,因为他觉得:“干这种勾当是人最可恨,最该死。”

老鬼被拉到门中,看见了门口路上的人都在看他的把戏,又突然看见阿富在门外看见和听到了这些;他想现在若让她继续闹下去就没有挽救的余地了。于是就扬起拳头打掉赵婶拉他衣服的手,还恶狠狠地说:“抓贼拿赃,捉奸捉双,只凭别人说的算什么事!”

赵婶想:“这样的男人太没良心了,太可恨了。我跟着他拼死拼活地做了这半辈子没有得到他的丁点好处。家务事他不管,做的一点工钱和收入,自己吃了、喝了、抽了烟都不够;还去干那事。这不行!我跟着他这几十年,他就这样对待我!我对他再也不能留情了。”于是就继续还击:“那年在坝上跟哪个在睡?!那天中午收工以后你和那个卖骚的到棉田去搞什么?!还有那次在仓库屋里……。没有?没有睡你把我家的钱给她干什么?……你好没良心!把我从牙缝里节省的钱拿去……。”她强忍着欲流的眼泪,但她没有哭。

阿富想:“狡猾的老鬼干了这样的勾当还想抵奈、狡辩和继续欺骗我们,这太卑鄙、太无耻、太可恶、太可恨了!难道这样的父亲值得我去孝顺、去尊敬、去服从?!难道我还能让这样的统治者统治吗??!!”他顿时感到这么多年来对他父亲的孝顺和敬畏是一种莫大的耻辱;他才知道了自己的感情受到了极大的欺骗;所以他感到无比的气恼和羞耻。于是他情不自禁地端起锄柄朝王仁喜面部捅去。

老鬼不相信阿富竟敢动手打他,所以没有提防,一锄柄把他捅得四脚朝天了。

阿富一见被自己捅倒在地的父亲,心里莫名地慌张起来,感到内疚,锄刀便从他颤抖的手里滑落掉了。因为他从来没有这样打过人,尽管别人经常打他,况且现在他打的人又是他的父亲,所以心里一阵慌乱:“我怎么是个这样的不孝之子呀?我怎么能这样的对待我的父亲啊?”想到这里他不知所措,就晕乎乎来到了床上,随后就蒙头睡了,把复杂的思想、矛盾的念头都埋在了被子下面。

他父亲由于气愤、羞耻、惭愧,露出了难堪之极的面色。他慢慢地起来,又坐到了桌旁的凳上,突然嚎哭起来:“我错了,我不该这样做呀!我该死,我该死呀!嗷、嗷……”

他母亲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怜悯的情感,但她又一想以前不正是由于可怜他才饶他,才造成自己在他脚下过了这么多年吗?她这么一想这种怜悯的情感就很快消失了,便指着继续嚷:“嚎啊!你当初睡在那个野婆娘的身上那样高兴,那样快活;说我丑陋没情感,说那个野货漂亮懂爱情,和那个野东西睡得那么安逸,还嚎什么?!”她越说越气愤:“嚎也不行!你不把给那个野婆娘的钱拿回来,你不去告那个卖淫的,不管怎样我也不会放过你!……”

“他小妈,这是干什么呀?你疯了,都这把年纪了还管这些干啥呀?!”王强的母亲来劝赵婶了。

这时,他父亲没哭了,坐在桌旁把脸用胳膊埋在了桌上。

“大姐!他好没良心啊!你知道他这几十年来是怎样地对待我的吗?……”说着就哭了起来。

“知道、知道。年轻的时候都过过来了,都忍住了,现在还说什么呢?”

“我再也不能忍了啊!大姐——”赵婶在继续哭。“算了,算了!到我家吃饭去。”王强的妈说着就把赵婶往她家拉。

“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这样算了的!”

“今天到我家吃了饭再说。”

王强的妈这才拉走了赵婶。

次日,赵婶便向村治保主任反映这些情况,并要求他依法惩治那个卖淫的。治保主任解释说这样的事他管不着,再说这样的事现在又多得很,就算了。赵婶却坚决要他出面解决,治保主任只好答应:调查后再处理。

其实,治保主任并不准备去调查和处理,但由于赵婶三番五次地去找,治保主任才去要那女人来给赵婶赔不是并退点钱;不料,治保主任一去挨了一通骂,因为那个女人的理由比他充足多了:“老娘身上的东西,你管得着?!用了老娘的东西,老娘就得收钱,怎么样?”治保主任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放弃这个想法。但是赵婶还是要治保主任肖恩去解决问题,他便想到了一条既不惹那个女人又能解决问题的妙计。他先打电话要荣华回来,再到老队长家跟老队长说:“你原来跟王家的关系还是不错的,您就去说服一下赵婶吧!……”

傍晚,王荣华骑着“重庆80”的摩托车回来了,和往常一样喊了声:“爸爸!”他父亲“唉”了一声。但是往常不是像这样的,而是乐呵呵地说:“回来了!回来了!”这几天王仁喜总是无精打采、死气沉沉的,两脸也明显消瘦、黑暗了,所以显得更难看了。所以荣华在吃晚饭的时候说:“看,你们把他搞成什么样子了!”说着不屑地瞥了阿富一眼。阿富只顾吃饭,没有做声。他母亲才说:“他是自作自受吔!”

荣华用讨厌地眼光看了他母亲一眼说:“搞什么名堂?”说完便去钵里夹菜,但是他在钵里翻了翻菜,没夹就空着筷子回来了。

“你问他!”他母亲用筷子指着王仁喜说:“问你的老头子,这几十年都搞了些什么名堂?”

“还没骂够?”他父亲不满地说。

“你脸都不要还怕骂吔?”他母亲说。

“真是……!”荣华吃了半碗饭放下筷子后,搜出手帕在擦嘴。

不一会儿,治保主任就和老队长一起来了,阿富急忙拣出两把椅子,并请他们坐下。荣华不慌不忙地搜出烟来,递后,也递了一支给移到墙角的父亲。

他母亲从厨房来和他们打过招呼后,便问治保主任:“你们怎么处理的那个卖淫的”治保主任说不好处理;赵婶说:“那就不处理了呐?”

老队长接着话说:“我说,赵婶呐!这件事就关着门解决了算了。以后老王把钱交给富贵管,家交给富贵当,他只老老实实地干活,安分守纪的劳动来将功补过就行了。——你说,要人家干部去处理,现在又不像我们那个时代,不对就揪出来游行、批斗、劳改。现在都是罚钱,罚钱还是罚你家的,这叫他们怎么处理呢?”

“改革开放都上十年了,人家城市里像这样的事都公开化了。您现在还在告这样的状,要是在城镇上别人还要把你当疯子看啰!”荣华说。

“你在外面工作了几年,学习了几年,跟着干部都学到了牛粪门里去了,学到了骂自己妈的本事,该能干了吧?!”他母亲这样说荣华。

治保主任连忙解释说:“荣华是说,现在人的观点变了,不像以前了;所以不能按以前的眼光看问题了。”

“是啊!赵婶,我们还按老眼光看问题,那问题还多得很呢!管不了的!我说就按先说的那样解决了算了。”老队长吸了一口烟说。

“不行!不管怎样我就不和这个老东西在一起过了,要那个淫妇的来把他接去。”

“不行啊?!赵婶,你家富贵也该操心了,这样闹下去恐怕不好啊!——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是顾全大局,成全他人的。这次为了你家,为了富贵就顾全顾全吧!”老队长又说。

他母亲还是不答应就这样便宜地解决这个问题。当阿富听到老队长说要把家给他当时,心里很激动,很兴奋。因为他看到和他同龄的人早已当家作主了,所以他早就想当家;只是一直没有勇气和他父亲争。但是他自从前天发现他父亲还干过如此卑劣的勾当时,才有了这股勇气。他想:“难道我还能在这样的父亲的指挥下干活吗?还能被这样统治者统治吗?”所以他现在一点也不怕他父亲了,有时侯还敢狠狠地瞪他父亲几眼,王仁喜一见身子一缩,以为阿富又要打他;反而惧怕阿富了,现在每次碰到都是如此。真是英雄成了狗熊。当阿富又听到他妈要他父亲远走时,他想:他在家里不好过,不如让他跟着荣华去生活。便说:“就叫他跟着哥哥去生活。”

但是,荣华起初不愿意。然而,老队长和治保主任又劝了一番后,他才答应了。

老队长见赵婶没说什么了,就叫他父亲把家底交给了阿富。当阿富接过他父亲给他的全部余款五百一十八元时,怎么也数不清,因为手颤抖得不听使唤,心也不停地乱跳,脸上兴奋的表情是无法形容的,更难描绘出来;心想:“从今以后自己就是自己的主人了,也是家里的主人了,一定要好好当家,把家园建好,挣一笔钱来,重振精武,看那些鸟男女还笑话我,欺负我啵?”

阿富当家后,就更加勤快、更加吃苦耐劳了。虽然这几天还是很冷,别人也仍然在家打牌,但他却摘掉了那顶帽子,脱下了那件大衣,到田野去查看了自己的庄稼;该施肥的田块又买肥施下了,要开沟的田块又去开了沟。

腊月的一天,肖会计提着黑色的包,肖大兵带着帐本,挨家挨户收缴提留款及各种各样的费呀、税呀。到肖钱生家的时候,钱生正准备出门,肖大兵急忙叫:“喂,回来,回来,收提留了。你家下半年的提留是壹佰捌拾叁元,屠牢税五元,水利建设费十五元,治安管理费二十元,集体事务公摊费十二元,公共设施维护费十五元,共计两佰伍拾元整。”

“啊!这么多呀!可是,现在家里一分钱儿也没有。”钱生有点惊讶。

“家里有存款吗?”肖大兵问

“也没有”钱生说。

“没有,家里总有黄豆,芝麻!下午拉到仓库去抵”,肖大兵说。

钱生有点犹豫。

肖会计补充说:“这不仅解决了你们的卖粮难的问题,而且减少了运输费。这可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啊!

“那价格怎么样?”钱生问

“保证比粮站高”,肖大兵张着大口说。

“好吧!”钱生答应后就出门了。

此时,阿富正在家里修补猪圈。

“咦!见长进了啊,嘿!三斤重的扁鱼看不起来——还是瓦匠呢?!”肖大兵冷嘲热讽一阵后开始翻开帐本说:“你家提留都交了?”

“肯定交了啦!”阿富被溪落后有点恼火。

“那就交五元的屠宰税”,肖大兵说

“今年不杀猪,准备把猪卖掉。”阿富说。

“那就交五元的检疫费。”肖大兵说

“卖个猪怎么还要交费呀?”阿富余怒未消。

肖会计解释说:“这是党中央的政策,政府为了保证人民群众能吃到放心肉,要求各级政府特别是村级单位要对牲畜进行防疫、检查……”

“跟他废什么话呀,不交让乡里的联防队来捉去,到那里他就知道怎么要交了。”肖大兵不等肖会计说完抢着威胁道。

阿富一听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元一张的票子递给了肖会计,肖会计很快跟他开了收据。肖大兵在帐本上写画了一下并说:“这就对了,要做良民,不要学刁民。”

下午,郑德光、肖会计、肖大兵已在仓库里摆好了磅称、桌椅等,库房门外还摆了一张风车。

仓库即原来的生产队队部,原来的队部有三栋大瓦房,两栋是存放粮食的仓库,一栋是队干部办公,群众开会学习和存放生产资料的地方。“抓革命,促生产”的时代,这里曾经有过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那时以阶级斗争为纲,地主、富农是要在这里挨斗的,反坏右在这里是要挨批的。

改革开放后不久就拆掉了两栋,现在还能看到残砖断瓦和墙基痕迹。如今,生产队改成小组,组里的一切活动就只能在这栋库房里进行。陈旧的墙头上还有阳雕着的红五星和它的光芒,但被灰尘覆盖,显得苍白无力。墙面从覆盖的石灰下,还能模模糊糊的看见红色的字迹:“抓革命,促生产。毛泽东思想万岁!”。看到这些人们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并不遥远的过去。

第一个前来交粮是贵生,他扛着一袋黄豆放到磅上,郑德光验质量看称,肖会计记帐算钱,肖大兵负责管场子,他引着贵生把黄豆倒在了西北墙角。

随后,钱生用板车拉来三袋黄豆,一袋青豆,钱生的二哥元生用自行车驮来一袋芝麻,仁贵、肖德兵都用板车拉来的。

郑德光验质很苛刻,在钱生的粮袋里翻了一遍,还要翻二遍。

元生便说:“将得来,过得去就行了。”

郑德光看了看元生说:“你们过去了,我们将来怎么办呢?”

肖强等了一会儿就有点烦了便说:“郑村长, 能不能快点,我们交了还有事呢!

“只要大家不掺石头、砂子,把粮食整干净,一句话——不搞共产党的诡,不挖社会主义的墙脚,我们不会为难大家的。”肖德光向大伙们说。

“谁敢搞共产党的诡,啊?吃了豹子胆的吧!”赵永福故意问交粮的群众。

收粮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肖大兵跟来跑去的喊:“你们都看好了倒啊!”突然看到肖德兵倒出的豆子里灰尘很大,便去跟肖德兵说:“你的豆子有问题,不要再倒了,拿去过风车。”

“有啥问题啊?”肖德兵不认可。

“里面灰尘,杂子太多。”肖大兵说

“在土里长的,在地上打的,有点灰尘算啥问题,又不是人养的东西。”肖德兵解释说。

“啊?你骂谁不是人养的东西!”肖大兵不知道是有意找岔还是听误了话,突然发怒了。

“骂了你怎么样?你再找岔我还想揍你呢!”肖德兵也不示弱。

这时,江有金来劝肖德兵说:“都是乡里乡亲的,还是家门,俗话说低头不见抬头见,较什么劲哟。”

“谁和他是家门,我们肖家没有这样的种,你看他的模样?”肖德兵气得很。

“反了,反了,这完全不把共产党的干部放在眼里,完全是想犯上作乱,完全是对共产党的领导不满,对社会主义不满。”肖大兵自认为这几句话说得很有分量,很有水平 ,并且要肖德兵到村长那儿评理去。

这时,华仔扛来一袋青豆,看到他们在青豆堆旁争吵,心想我的豆子里砂子多,很难过关,不如趁肖大兵不注意倒到他背后的黄豆堆上了事。于是迅速地把一袋青豆倒在了黄豆堆边就离开了。

肖德兵听到肖大兵的这番话后,气也不是,笑也笑不出声,觉得跟这样的人吵架有点掉价,就没有回话。

肖大兵以为肖德兵害怕了,便露出了几分得意的神态。

不一会儿,郑德光走来准备制止他们的争吵,一见黄豆堆里的青豆,顿时,火冒三丈,开口便骂:“那个乌龟王八蛋倒的,没长眼睛的东西!

肖大兵见村长非常气愤,接着也骂了起来:“哪个野驴子的倒的呀!瞎了你娘的狗眼!”而且显得比村长更气愤,口张得更大,声音更响亮,肚子挺得更高。

骂完后他用讨好的眼光看村长,见村长余怒未消,憨笑着问“还骂啵?”

“还骂个球!”郑德光没有像以前拍马屁那样给他鼓励的眼光,而是狠狠地横了他一眼。

肖大兵吓得一缩,就不再说话了。

阿富修好猪圈后,又到肖德兵家捉了两个小猪饲养。总之,凡是家里的事他总是寻找着去做。每当他想偷懒的时候,就想到了众人的欺负、没钱的苦处及与D大人为钱打赌受辱的事。因为他想有了钱就有人和他交朋友,有了朋友就有了势力,有了势力就不怕D大人不低头。

晚上,阿富便把开支的钱记上帐本,还预算开支和收入。他突然想到还有十多天就要过春节了,过年费最少也要二百元,又数了数手里的钱已经不足七十元。经济来源也只有一个一百多斤的猪子,这是准备过年杀的,看来现在也只好卖了再割点肉回来过年。他在这样地安排着。

闲时,阿富便跑到王强那里取点当家的经,问问告状的信是不是出了问题。

 

 

八、继续举报

 

腊月二十这天,邮递员送来了一封县信访办给:“王富贵等”收的信,阿富接信时像是在接极不平常的奖品,激动得双手甚至拿不到信封,“呵、呵!谢谢了!”说着头也不回地直奔王强那里去了。“回信了!回信了!呵呵!强哥,你看,这,县里来的。”阿富一面把信递给王强,一面兴奋地说。

王强接过信来急忙折开一看,上面写着:“王富贵同志:你们举报县乡干部的信函由地区纪检委转至本室,对于你们报举的内容,我们已经明查暗访过了,你们的举报失实。”他失望地把信递给了阿富,阿富过细一看,像泄了气的气球,垂下了双手,沉默片刻后才问王强:“怎么办呢?”

“这个官倒一定会下台的。等他下台的时候,就是我们报仇的时候。我们现在只好等待时机了。”王强这样回答。

阿富万万没有料到:抱着无限希望和苦苦等待着的回音是一瓢冷水,把他告状的希望泼灭了。

阿富还有没料到的事,就是在他接到回信前,D大人的叔叔邓书记已经秘密召集了他的几个骨干——肖村的吴仁义和该乡镇的几个主要领导的会议,把如何处理王富贵等人搞污告的任务交给了他们,并要把这事扼杀在摇篮之中。

原来他们的告状书一到地区就退给了该县信访,要信访调查一下。信访负责人一看是邓书记,就急忙把告状书交给了邓某,并请求指示。于是,邓某便召集了那个秘密会议。

乡镇的那几个领导就商量决定:先召开群众会议,在会上向群众宣称王富贵等人是在搞污告,是想陷害共产党的干部;其目的是想复辟资本主义,推翻社会主义制度,是“反革命罪行”;凡是和他们在一起唱的人都是反革命分子。这样,群众就不会跟着他们干了,群众就会积极出来揭发他们的罪行和所干的坏事。这样,就有理由把他们抓起来狠狠地教训一顿。

根据县领导邓书记的布署,这个会议在肖村大会堂召开,主持会议的是村长郑德光,他在会上开始讲了些“在改革开放的旗帜下,肖村的经济不断的增长,群众生活水平在不断地提高”的套话后,又讲了今年全村的业绩,比如:修了多长的路啊,挖了多少条沟啊。最后说:“下面请吴主任为我们作政治形势的讲话”。

吴主任就是吴仁义,今年四十岁,身高一米五四,凸额头,凹眼睛,两眉倒坚,鹰鼻鹞眼,两腮无肉,经常穿一件黑尼子中山服。八二年至八五年一至任村治保主任,由于八三年“严打”有功,八六年接任支书记一职,这个职务现在改为村主任。吴仁义阴险狡猾、心狠手辣,有吃人不吐骨的看家本领,人们背后称他是一个无仁无义的东西,在学校的外号是钉锤子。他之所以能稳坐肖村的头把交椅是因为他有个很大的后台老板——县委书记邓某人,他在镇里、乡里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在肖村就不用说了,这里的事情都是他一手遮天。所以,肖村村民说:“中央有个邓矮子,肖村有个吴矮子。”

吴仁义讲了些“在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下,党和国家时刻关注着群众生活及民生问题”的套话后,随后就向群众发问:“同志们!你们说我们现在的生活水平比解放前、比大集体时期是提高了,还是倒退了啊?”

“提高了——!”群众仰起头张着嘴喊。

“你们说是共产党好,还是国民党好啊?”

“共产党好——”群众大声叫。

“可是,现在国际上刮起一股消灭共产党的黑风,国内又有一小撮阶级敌人想颠覆我国的社会主义制度。我们村里也有阶级敌人的爪牙,他们就是王富贵及其同伙。他们制造事端,歪曲事实,污告我们共产党人的革命干部邓书记。邓书记是为我们村群众服了不少务的,如化肥、农药紧张的时候,他能解我们燃眉之急。王富贵想陷害我们的邓书记,我们能答应吗?”

这时,阿富心慌意乱地站了起来。

“不能答应!”群众瞧着阿富气愤地喊。

“同~~~志、们!不是~~~污告……”阿富的整个身子都和他的声音一样在发抖。

吴仁义没等阿富说完就指着他说:“你们看!他连话都说不出来,站起来了连手都没有位置放,还想当干部。”

顿时,会场上出现了一阵哄笑。

接着,村长郑德光又讲了些在改革开放的旗帜下,形势是一片大好,所以要抓着这个时期搞好经济建设就散会了。

善良的群众果然中了他们的奸计,于是就纷纷议论起来:

江有金的哥哥江有民气愤地说:“社会主义救了我们,共产党给了我们幸福的生活,那些不识好歹,想推翻共产党的东西,真是恩将仇报啊!”

田华接过话题说:“嗯!这些东西是可恶。”

田华是前年去武汉的,在武汉国棉某厂上班,昨天才回来,他说过了春节再去。今天到商店买了些日用品和村民走到了一起,他用未脱土的汉腔继续说:“婊子养的们,闹五四,搞暴乱,把老子们厂里的外交关系都搞断了。搞得老子们几月工资都没发的。真他妈的。”

“呃、田华弟,听说那些学生也要你们参加,是不是?”江有金问。

“棒棒养的,那些鸟学生也真他妈的不识时务,跪在厂里硬要老子们上街游行,那时人家外国佬正要货,厂长就要我们把他们的哄了出去。其实,老子早就看不惯他们的请愿了,他们还说:你们就去吧!这简直是火上浇油,老子便给了他们几棒头。”

江有民又说:“嗯?他们坐在屋里风吹不到,雨淋不着,日晒不到,凭什么去搞动乱?太不知足了,是该狠狠地教训他们一顿!”

“还是你们工人阶级眼睛亮、觉悟高啊,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的阴谋,一点也没上他们的当啊!”江有金向田华讨好地说。

阿富正在这群人的后面不远,所以他听到这些,觉得对他很不利,便想离远点。

仁贵瞧见了,便说:“穷阿富是不是在想当干部啊?”

阿富见后面的人群在挤挤地往前走,自已往后退,别人就更要取笑了,便硬着头皮走向前说:“想当。怎么?”

“哈,哈——连扁担倒下来是个‘一’字都不知道,还想当干部。”钱元接着说。

“凭你这个模样,想告倒县里的领导!是啵?”田华指着阿富说。

“他不是在告状,是在攻击党员干部,攻击党员干部就是在攻击共产党,攻击共产党就是想推翻共产党的领导。我们共产党是那么容易推翻的吗?几个小泥鳅,土耗子还想翻大浪”。预备党员——肖会计向周围的人说。

“真是的。国民党的八百万军队都没打垮共产党,共产党是那么容易推翻的吗?”江有金转身跟着肖会计说。

“让他去闹呗!闹出几台大戏来,也好让老子们开开眼吔!”肖强说。

阿富心想:“我告官倒的状,与这些鸟男女有什么相干呢?”他越想越气愤。

阿富这两天心里很烦。本来想告状报仇的,谁知旧仇未报又添新恨,真是叫花子叫船船越远,穷人喊冤冤越多。他想着想着,恨不得把这些与他作对的东西统统一扫干净。他想:“如果现在再出现红军,我王富贵无论如何也要参加,和部队一起去消灭这些可恶的东西。到时候我也要求部队来我的家乡,收拾这伙奶奶的——D大人、吴仁义、还有那些笑话我的愚氓。”

这天,阿富又准备到“永福经销店”再赊包香烟和一条毛巾。

可是,赵永福不像前些天那样乐意赊他了,说:“我们不抽你的烟了!你得把以前的帐还清。我们已经向村干部声明与你断绝了关系。”

原来自从阿富和他们“团结”后,他们就常常要阿富耍烟。阿富因手中无钱感到很为难,赵永福便答应赊他,阿富不大愿意,他们便说:“现在你是知道的,无烟无酒,不够朋友;有烟有酒,才有朋友”。阿富既怕他们翻脸,又为了团结他们就答应了。至今为止已在这里赊了近十包香烟了,但他并没有抽一支。

阿富听到赵永福这么一说,感到有些吃惊和委屈:“我哪里对不起弟兄们呐?!”

“你搞反革命活动连累了我们,村干部说我们是反革命集团的成员。我们不能跟着你背污啊!”在打麻将的钱生开始有些气愤,后来又有点恐慌,央求阿富说:“你不能说这事与我们有关呀!”

“你们太不够意思了!”阿富又气又恼。

“现在不是意思不意思的小事了,而是关系到搞不好就要掉头的大问题了。告诉你吧!听我舅舅说,镇里已派专人把你们的材料整得差不多了。他还特地回来叫我不要参与这事,说你们的问题严重得很。我们再也不能和你来往了。”康小生打出一张牌说。

阿富一听心里就又慌乱起来了,便唠叨地说:“你们做得太绝情了!”

“绝情?哈、哈——”瞟眼子得意地笑着说:“对反革命分子还能留情吗?跟你说,镇领导还要我揭发你拦路的罪行呢!哈、哈——!”

“呸——!”阿富气得呸了一声就走了。此时愤怒、绝望、痛苦在他的脑子里像放电影似的闪来闪去。

他走到一棵树下无意地坐下了,仰头看到无叶干枯的白杨树枝。突然,家庭的歧视、父亲的虐待和专制、众人的愚弄、D大人的欺辱、三妞的抛弃、朋友的出卖,村干部的陷害等等一起涌上心头,他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撕人心肝的哀叫:“这是怎样的命呵——?!”叫声吓得树上的鸟儿一阵惊慌乱叫地飞走了。

阿富痛苦、悲惨、可怜的哭声,催人泪下。

此时,周围的人不敢再走近他,戏弄他,取笑他,原来欺负过他的人还惭愧地陪着挤出两滴眼泪来。

阿富大哭一场后,觉得轻松了许多,但他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起来后就垂头丧气地找王强去了。

王强正在家里看报,见阿富一副悲伤的样子就问出什么事了;阿富诉说了一番苦处,几乎又要哭起来,最后又说:“听说村干部要对我们下毒手了呢!”

“这就把你吓坏了?!不了解形势,只会干着急。”王强这样嚷他。

“形势怎么样啊?”阿富这才化悲为喜。

“报上说:我们的举报行为是在协助国家搞好治理整顿,我们举报者是受法律保护的,他们打击我们是违法的行为。我们再向省举报中心举报他们。跟你说,上面的政策好得很,只是下面在胡闹,不要怕他们!”

“那就赶快再写告状书吧!再告他奶奶的一状。”阿富喜出望外。

王强叫阿富去把李清叫来,并带上那份《真理》报。

不一会儿,阿富回来了,李清也到了。

“王强,是不是阶级斗争有了什么新动向啊?”李清幽默地问王强。

“呵呵,你可猜对了。你看报纸上都整版地刊登了反腐文章。根据中央文件精神,各乡各村还要派驻工作组。”王强把桌上的一份《湖北日报》推到了李清的面前说:“这次把那份传单带来了吗?快拿出来,我一赌芳容。”

李清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报递给了王强说:“这可是不可多得的民间小报哦,具有极高的收藏价值。据官方人员透露,无论是是解放前,还是解放后还没有一个人在本县散发这样具有成见的政治小报。特别是里面的有些文章敢与鲁迅先生的媲美,有可能载入县志,你看看就知道了。”

王强接过来迫不及待地打开,只见“真理”报头是鲜红的两个手写体大字,刊出时间:一九八九年五月四日,刊头词:周平。看到这里觉得不对劲,便思索了一会儿说:“喂,李清,这里是不是有问题?”

“什么问题啊?”李请放下手里的报纸看了过来。

“刊头词明明是《真理》,怎么是“周平”呢?”王强问

“一看就知道这里漏掉了一个‘题’字,有多大问题呢?!

“正是漏掉了这个‘题’字,意思就大不一样了。”王强说, “如果这个主编是故意这样编印的话,说明这个周平敢于代表真理。如果说是无意漏掉的话,说明是天意,就更不得了。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是不是天老爷在向人们暗示什么吗?”

“唉,你不会是个迷信头子吧?正文还没有看,就下这样谎缪的结论,还是看看里面的文章再说吧!

“好,好,我看了再说”。

王强接着看到报眼:本刊宗旨,传播真理,扫除邪恶,为国为民,振兴中华。

头版头条是创刊词,原文如下:

在党和国家的正确领导下,通过十年的改革,我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使我们的生活水平大大地提高了,由穷变富了,这是众所周知的。但是由于忽视了政治思想教育,出现了腐败没落的意识和个人主义意识等,这些错误的意识危害了“四化”建设,并且影响了人们的正确意识。使是正确意识的人们听了错误意识的“理论”也模糊起来。在这关键时刻,只有真理,才能辨清是非。所以《真理》不是个别人凭空想象搬出来的,而是人们渴求盼望已久的。

真理是任何权威人和天大的官都推不倒的,真理的光芒是谁也遮不着的,真理是必胜的,谁若违背真理就会自取灭亡。

为了让人们认识真理,掌握真理,特创《真理》。

为了改革的顺利进行,因为只有掌握真理,才能使改革顺利进行。所以特创《真理》助威!

希望大家相信《真理》,坚持《真理》,发展《真理》。

接着是篇《搞好治理整顿、促进深化改革》副标题是——《纪念五四运动七十周年》的文章。

第二版是评论版

首篇是《旗帜鲜明的论“惊诧”》副标题是——驳四月二十六日《人民日报》社论——《旗帜鲜明的反对动乱》:

四月十六号社论发出了惊诧声:“将国无宁日了”。

大家都知道这是他们所说的学生们搞动“乱”将造成的后果,所以他们感到万分惊诧。

然而,贪官污吏横行霸道、倒买倒卖,压正扶邪,大肆愚弄人民群众,不法分子白天入室奸姑娘,夜晚上路拦车辆,害得群众民不聊生等等。学生搞动“乱”的种种原因,他们不惊诧。

学生们的请愿:要求民主、惩治“官倒”,搞示威游行,“破坏”了当局的“安定”团结,违犯了他们的临时“规定”,他们就惊诧不止。

然而,腐败分子独断专行,不讲民主,倒卖国家的紧俏物质,损公肥私,违反党纪国法,他们却认为:“发展商品生产是容易发生腐败现象的。因为我们不是在真空中生存。”所以不必惊诧。

群众支持示威者,乱讲动“乱”真相,他们也惊诧。

然而,独断专行的个人主义者乱动职权,乱动军队,他们不惊诧。

游行者暂时阻拦了交通,影响了一时的生产,他们惊诧不已。

然而,腐败分子经常用办公时间抹牌、闲谈与游山玩水,不理公事,行贿受贿而导致各方面都遭到巨大损失。损坏了整个人民的利益,影响了国家的建设,阻碍了社会的发展,他们不惊诧。

游行的群众,因愤怒难忍,言行过激,造成了看得见的损失,他们更是惊诧不止。

而全国的腐败分子每天吃喝玩乐和不法分子到处作案造成的损失,不知要比这个损失大多少倍!他们不惊诧。

学生们一时冲动喊错了几声“反动”的口号,说出了几句过份的言语,他们就惊诧。

然而,十年改革的多处重大失误,出现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他们不惊诧。

群众印了几份为国为民的小报,贴了几张攻击“官倒”的大字报,他们就惊诧:“这还了得!”

然而,腐败的资产阶级分子制造的一切向钱看的,骗人的宣传品和赤裸裸的、黄色的毒书满城皆是,他们不惊诧,因为:“这是有统一书号的。”

人民群众纷纷起来抗议,要“平等、自由、民主”,即尊重人权、官民平等、新闻自由、人民作主。实行真正的人民民主专政,他们就惊诧。

然而,腐败分子传播的腐化堕落的低级趣味等等没落的资产阶级自由的东西,他们不惊诧。

总之,他们要惊诧就惊诧,不想惊诧就不惊诧。

群众却惊诧不得:“学生该读书,工人该做工,农民该种地,商人该经商。”惊诧什么?

然而,早在古代就有豫让的“众人国土”之类的惊诧声,何况现代乎?!

“好!好啊!这真是一篇字字干钓,刀刀见血的好文章,高手在民间啊!难怪有人说与鲁迅先生的文章媲美,这根本就是超越嘛。你看文章使用的对比加排比,如同愤怒的战士端着冲锋枪在横扫。”王强站起来拍桌叫绝,阿富站在他后面吓得一缩。

“是不是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呀!”李清说

“嗯,真是这样,难怪有相见恨晚这一词,我今天才算体会到了。”说着坐下来粗略地看了一下第三版:文学版,第四版:综合版,问李清: “这《真理》报是怎么搞到手的。”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今年五四镇上开纪念会,一个青年散发的。当时,台上节目不是唱歌就是跳舞。那个青年情绪很激动,很愤怒,硬是要冲上舞台演讲,并说:此时,资本主义国家在高兴,在欢呼,因为他们的糖衣炮弹击中了我们这一代。此时,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思想在我国泛滥成灾,中华文明到了崩溃的边缘,我们的国家到了最危险的时刻。我们还能用欢歌和跳舞来纪念吗?”

他的前面有两个镇领导拦着他,不停地劝说“你要上台讲话,我们不是不让你去讲,是因为没有这个节目的安排,你应该先天就来向我们打招呼。”另一个镇领导则说:“你的爱国热情我们非常理解。”后面有两个“便衣”寸步不离的盯着他。当时,台上的歌舞在进行着,并且加大了音量。两个官员不停打岔,一个说“你说的话值得商榷”,一个则叫他到办公室深度交流。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不让他上台“瞎说”。最后那个青年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从胸口掏出一把传单,向会场散发,可是群众都不敢去捡,多数被后面的两个便衣捡走了。我就在便衣的后面急忙捡了一张就退出了会场。后来听说,镇领导要群众把捡到的报纸一律交到派出所去,否则依法处置。

王强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便说:“好了,言归正传,报上文章你也看了,目前的形势对我们还是有利的,我们要趁热打铁,把举报信向更高一级的《湖北日报》群工部、省举报中心和荆州地委投,采用全面出击的战术,我就不信没有一点反应……”。

王强开始布置:“这回采用全面出击的战术,就是各写一份告状书,复印三份,分别投湖北日报,省举报中心和荆州地委书记办公室……。”

这时,王强的妻子刘淑珍回来了,听到后不高兴地说:“你们还在闹!听说了啵?派出所准备来抓人呢!你们太不识时务了。”又对王强说:“你吃饱了撑的!真是无虱子痒,找虱子抓,把别人的屎往自己的头上淋。”

“淑珍姐,我们不干了,你就别埋怨大哥了。”阿富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觉得王强为自己挨骂不应该。

“原定不动,你们回去。”王强对他们说。

第二天,阿富拿着九封厚厚的信来到了邮电所,正在封口;一个青年看了看便问:“你就是肖村的王富贵?——吃屎的也是你?”阿富开始是一阵喜悦,但听到后面脸色就变了。

“你们跟祸国殃民的方某人一样想复辟资本主义?”这个青年非常气愤地说。

原来这个青年是胡棚村的团支部书记,村里正在培养他当特色接班人,准备下届就接任村主任。

其实,出现了告状的情况后,乡里又招开了各村主要领导会议,要求他们严防类似问题发生,防止再出现“尖脑壳”。

邮递员一听那青年的话也接着气愤地说:“你们还想闹,六月暴乱爆毁的军车、商店等等。全国的经济损失达十多个亿,你们还嫌闹得不够?!”

另一个在那看报的,约三十岁的男人接着说:“话也不能这样说,你想全国到处都有不法分子偷盗、抢劫,他们造成的损失聚积起来也不小啊!还有腐败分子吃喝玩乐的费用一加起来恐怕不止几十个亿吧!听说湖南省一个副省长一餐饭就吃掉了四千多元,又没外宾参加,就和几个同僚。”

邮递员一听自己的话被驳倒了,便恼羞成怒地把气朝信上泄,拿着阿富的一封信掂了掂说:“超重了,再补八分!”阿富不懂超重的意思:“怎么还要贴双邮票呢?”

“叫你补,就补嘛!”邮递员不耐烦地说。

阿富很珍惜钱,起初有点迟疑;但他一想是要告倒邓某和村干部的信,心想:“只要能告倒他们,就是卖光衣服我也要干。”于是就不再问了,急忙掏出几个壹角的票子来补上了。

阿富寄完信后,来到对面的文具商店,店内东端是乐器专柜,中间是笔墨纸张专柜,西端是图书画册专柜。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青年兴致勃勃地与一个十六、七岁的男青年在西端玩着扑克,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在商店后门处织毛衣晒太阳。

阿富站到纸张柜台前喊售货员:“,同志,我买本信纸。”

玩牌的还在玩牌,织衣的仍在织衣,没有一点反应。

阿富以为自己的声音太小,他们没能听见,便望着西端喊:“营业员,我买本信纸!

“等会!”女青年有点烦。

“把货售了再去玩嘛!”阿富说

“真烦人”女青年扔下了牌,来售货。

这时,老陈和他的小舅子——原镇水泥厂胡厂长走了进来,直接到了乐器柜台前。

那个男青年放下了牌来到了乐器专柜。

“同志请你把那个小锣拿来看看!”老陈指着一个锣跟售货员说。

售货员漫不经心地拿过那个小锣正准备放到柜台上。

老陈匆忙接过锣儿准备试敲但由于两手僵直锣“咣噹”一声落地了。

老陈俯身捡起试敲时声音不对劲便说:“同志,换个看看”。

“不行! 售货员冷着脸扔过一句。

“怎么不行呀?”老陈很客气地问.

“你不买这个不行! 售货员的回答像镰刀碰在石头上的声音——硬梆梆的。

“还是跟他换一个吧”站在一旁的小舅子以旁观者的身份对售货员说。

“不换!坚决不换! 售货员的态度很坚决。

“哎!你这是什么服务态度??!”胡厂长发怒了。

“他摔破的我换了卖给谁呀?! 售货员反驳道。

“你叫什么名字?!去把你们的主任叫来。”胡厂长呵斥道。

“咦喲!胡镇长来这走走!”那个妇女放下毛衣急忙出来打招呼,换锣,赔不是。

“啊--! 售货员面色如土,退到后面去了。

春节将近,街上的人群渐渐地多了起来,而且多数都是在准备年货。阿富想起卖猪,这个市场有三个肉案,他一一问了价格后,就把地址姓名留给了那个姓张的屠夫。

农村卖猪有个习俗,卖猪又叫出栏,出栏如出嫁,猪要出栏的时候,主人要给它饱吃一顿,一是增加重量,二是有难舍之情。在新主人把猪拉走的时候还要泼一盆水,让它滑一跤,这样家里来年就会发财。人们常说:嫁出的女,泼出去的水,泼出去了的水是收不回来的,也就是暗示着叫猪不要跑回来,因为农村还有这么一说:“猪来穷,狗来富,猫子来了开商铺。”嫁出去的女,也可能有很多解释。

下午,张屠夫和一个同伴骑着摩托车按时而来,张屠户的车架上还托着一个圆形铁笼。

张屠夫看了看栏里的猪说:“这猪瘦了点,不能按一级价格。”

阿富说:“半月前来了一个猪贩子说够一级标准,要我卖,我没答应,想多养几天再长几斤。现在明显比以前肥了大了怎么还不够呢?”

“他们是拉到大城市里去卖的,标准不一样。”张屠夫说。

“大城市的标准应该还高些吧,他们够一级,你们应该算特级才是。”阿富着急地说

“这又不是挑美女的标准呢?选美,城市的二级美女在乡下人的眼里就够特级了。”张屠夫的同伴说的唾沫横飞。

“按一级价可以,得多出两斤称”,张屠夫说“你看,猪都吃得快走不动了。”

阿富觉得他们说的有点道理就说:“多出两斤就多出两斤啰。”

这时,赵婶从屋里拿出香烟来发,并说:“既然富贵找到两位哥哥,也算一点缘分,你们还得照顾点呢。”

“婶子,您放心,本来不够一级的我们还是按一级价算。”张屠夫说

“那就谢谢你们啦!”赵婶说完就到厨房去了。

两个屠夫解下笼子称给阿富看,然后把猪抓来塞进去再称。阿富和张屠夫抬着,那个同伴掌称,阿富只顾看猪笼是否离开了地面,没有注意那个同伴把一块吸铁石放到了称砣的下面。

“看啦,散手了啊,这,称平斗满不亏人啊。”那个同伴叫阿富看好了称的刻度后,快速摘掉了那个吸铁石。

付款后,三人一起把笼重新绑到了车上,马达一响,猪子一惊,加上张屠夫操之过急,摩托车便滑倒了。他同伴急忙过来帮忙扶起,待张屠夫上车走动后才松手。

这时,赵婶才端来一盆水泼出,并虔诚的念叨:“发吧!

阿富把钱放好后出来说:“妈妈,我在街上回来看到人家都在办年货了,您看家里要买些什么?”

“那你就去把副食、香烟之类的干货先买回来啰……”

阿富从房里找了一个干净的篮子拴到车上,来到镇集贸市场,这里是镇上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市场两边有小吃店、馒头店、烟酒店、副食店、日杂店、茶馆,中间是水果、蔬菜摊位。这时,他看见康小生正准备进茶馆,康小生以贩菜卖为主,主要是从邻镇农家贩马蹄到这里卖。

阿富急忙喊:“喂!小生,你到哪里去呀!还有马蹄吗?”

“玩几圈再回家,马蹄早卖完了”康小生得意的很。

“难怪呢。后天多贩点跟我留两斤。”阿富说。

“好的”康小生做了个和牌动作进了茶馆

阿富推着自行车继续向前走着、看着。后面有两个奇装异服的男青年从烟酒店出来后就一直跟着他。

当阿富买完瓜子后,发现香烟不见了。

他这时才明白了后面的几个贼眼的青年跟着他挤来挤去的目的。便突然叫起来:“哎呀!我的烟不见了,是我花了十多元钱买的啊!”说着就要哭。

人们马上就把目光射向了他,射来的有嘲笑的目光,有狞笑的目光,还有哈哈大笑的,也有同情的目光。

“我知道就是那几个贼头贼脑的家伙。”说着回头挤了两步准备去找。有人说:“注意你的车上啊!”他才止了步,朝他第一眼看到那几个贼眼的地方望去,那里仍是茫茫的人海。到哪里去找那几个家伙呢?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因此就回来了。果然又看到有人像狗子看到食物的那种眼光看他篮里的年货,又看他。

 

 

九、“难忘今宵”

 

再说乡镇领导开了那个秘密会后,就派乡信访主任到肖村调查王富贵的材料。信访主任来肖村首先找到了治保主任肖恩,便问他们的表现如何,干了哪些违法犯罪的事。

肖恩便说:“坏事肯定是干了的,比如:王富贵打他父亲,王强以前就偷过集体的树,只要我们去调查,还怕没有辫子抓。”信访主任又问哪些人知道王富贵的底细,离他近些,肖恩也说了。

信访主任带着陪伴的人便顺着治保主任提供的人进行调查,调查的第一个人就是江有金。

“你是江有金同志吗?”信访主任来到了江有金家,进院便问。

“是的。您好!”江有金高兴地点头回答。

信访主任说:“我们乡政府很重视群众的检举,对群众的举报,也是非常负责的。这次有人检举了王富贵的不少违法行为,所以乡政府派我们信访办来调查一下。我来到村里又听说你见过他干过坏事,不知他干了哪些?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江有金一听便很快领会了信访主任的意思,因为他知道那些当官的是不会放过阿富的;此时,何不来个顺水推舟,好好地配合他们呢?这样一来不就在他们眼里有点位置了吗?于是就走近信访主任跟前小声说:“我怀疑他前天捉回来的两个猪娃是偷的。”

“他偷过猪子是不是?”信访主任像见到了希望似的。

“嗯!嗯!”江有金闭着嘴连连点头。

“你把这事说具体点吧!”

“他家连零用的钱都没有,哪有钱买猪呢?”江有金回答。

“呃!他家的猪是在肖兵家捉的。”江有金的女人肖德秀在厢屋里走出来说。

信访主任一听很不满地看了江有金一眼,就又调查其它的群众去了:“你看见王富贵有什么不法的行为吗?”信访主任问肖德兵。但是肖德兵摇摇头说:“没看见。”

信访主任问到陈秋香,陈秋香说:“虽然这个人有点憨,倒没有干什么坏事。”信访主任又说:“比如赌博、偷东西。”陈秋香又说:“赌博他没钱,偷东西他没有胆量。”

信访主任还是不信抓不到王富贵的把柄于是继续信访。他来到了肖钱生的家,钱生一见以为是来找自己麻烦的,便吓慌了手脚。信访主任问了两句他也不知怎么回答,信访主任便有点恼火:“你现在不揭发他,到时候在别人的口里得到了,是要处罚你的!”钱生便想到了阿富拦过三妞的事,就说:“我是没见到,但我听肖强(瞟眼子)说过王富贵拦过路。”

于是,信访主任便从瞟跟子的口里得到了阿富拦路抢劫的罪行。

“那天,我见过王富贵拦过杨三妞,还要脱人家的衣服呢!”

“什么时间?”

“大概是八九年十二月二十五号。”

“地点?”

“在我们村的路段上。”

“还能不能详细点说呀?”

于是瞟眼子就连造带编地说了一些。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那天,阿富在路旁的田间开沟,站在那里注视着路上,意外地看到三妞骑车路过这里。

他不知是喜悦还是慌张,他发呆地望着三妞,眼看三妞就要跑出自己视线的范围,他便骑着田头的车子去追。但阿富不敢上前,怕三妞看见;他也不愿意落后太远,怕看不清三妞;所以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着她。当三妞回头时,他就连车带人一起骑到路旁的稻草堆后,但是三妞还是看见了躲闪不及的阿富。三妞一惊,车子差点倒下,于是就下了车,与五米左右的阿富相对而立。不知是她想起了一年多的恋爱,还是什么原因,使她感到有种藕断丝连的感觉。所以有些愧疚,但是这种感觉很快就消逝了。

三妞用怜悯的目光看着阿富,阿富像被三妞使了“定身法”似的,一动不动地在那里,嘴唇动了两下,好像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说似的。但是,三妞突然大声说:“你再跟着我,我就喊人抓流氓!”

阿富一听很恼火,便说:“你还有我的礼物没退,把你穿的衣服还我!”说着便无意地向前走了两步。三妞一见惊慌地推起车子边跑边喊:“有人拦路哟!”阿富这才沮丧地回去了。

于是信访主任就去调查三妞:“你是不是被人拦过、被人侮辱过?”三妞前天被邓村的两个歹徒调戏了一番,因为她没有想到上级领导这么快就来为她伸冤,所以非常激动地说:“是的呀!是的呀!谢谢你们啦!”

 “你把经过再说一遍吧!”

“前天下午,我到姑妈家去,邓村的两个家伙……”

“我现在是在问:是不是王富贵侮辱的你?!”信访主任突然恼怒起来。

“不、不。他没有。”三妞被吓得一跳。

“包庇坏人要与坏人同罪论处,你知道吗?”

三妞已经吓得失去了知觉。信访主任一见就说:“只要你承认这事,就没有你的事了。”接着就要三妞在材料上盖了手印。

信访主任整好这个大概称为“拦路抢劫罪和调戏妇女的流氓罪”的材料后,回去整理了一番。但是他想就这么一点还不能把王富贵整得怎么样,还必须多找出些罪行,才能下“一贯作恶多端”的结论,所以“民愤极大”。于是就想把王富贵打骂他父亲王仁喜的事整成“虐待老人罪”。但他一查王仁喜的年龄,还不够法律上说的那个年龄,然而,他又一想土老百姓都认为老人就是自己父母的意思;即使有人知道这样不妥,又有谁会来跟一个小民申辩啦?所以他觉得没问题;因为现在正在抓这类典型。其实,前几天这里就在村组仓库墙上贴了“保护老年人的人身权利”,“尊敬老人”等类似的标语。

第二天,信访主任去镇水泥厂调查王仁喜,“呃,老王同志!在忙呢!”他热情而又恭敬地对王仁喜说。其实这个信访主任的年纪比王仁喜还大,是个歪嘴,但不明显。

王仁喜刚到荣华这里还好,可是过了些天就见荣华的妻子张艳板脸或与荣华吵架,所以他此时仍带忧伤,“咹、在忙。”王仁喜应付了一句。

信访主任讲了些现在国家对老年人很重视,还立了保护老年人的法,老年人应该受到社会的尊重;接着就说王富贵的行为很不对,我们应该好好地教育他。王仁喜听后,顿时,觉得自己失去了作为父亲的尊严和人格,便诉说了富贵是怎么打他的,虐待他的;还指着脸上牙板骨处还没完全消失的伤痕给信访主任看。信访主任就这样把这个“罪行”写的让所有的人都愤恨阿富,指责阿富,并在惩治阿富的那天激起人们说:“罪有应得!”

信访主任搞好调查后,就把材料交给了派出所。其实,派出所早就在等待这份材料了。

于是派出所便把它转成了询问笔录,又用哄骗王仁喜、威吓杨三妞和奖赏瞟眼子肖强的方法,叫他们各自盖了手印。万事具备,只等他们的上面一声令下,便可以把阿富捉拿归案,好了结邓书记的一桩心事。

腊月三十这天,肖村的人家和往年一样早就把院里院外、房前屋后打扫了一番,贴上了新的春联,好像在证明自己已经万像更新了。各种各样的鞭炮声在断断续续地响着,这说明肖村的农家都在祥和的气氛中团年,热热闹闹地祝福。

阿富今天也在打扫卫生,他拿着扫帚,听到这些热烈地庆祝声,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这两天听到消息说:派出所已整好了他“反革命罪”的材料,春节一过就来抓他。所以今年他不准备团什么年,他妈也同意不团年。所以就没有像往年那样去接荣华们回来团年。不料,荣华骑车驮着他妻子张艳及女儿小红一起回来了,一见没有团年的气氛就不高兴。片刻后,他父亲也回来了,是坐客车回来的。他父亲听乡领导给他讲的一些道理后,也就不像前些日子那样怕阿富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应该像以前那样才是在做父亲,才维护了自己的尊严。于是就用以前那种对阿富的态度嚷阿富:“怎么不去接老子回来过年啦?!”也骂他没有去接他的哥嫂。

“不接你,看你怎样?!”阿富心里本来就烦,加上有一个这样的父亲,又在此时向他开火,所以很恼火。

“跟你个龟蛋的说!你还这样对待老子,老子不把你告去坐牢?!”他父亲指着阿富骂。

“你告,你去告!我宁可去坐牢也不接你!”阿富说着握紧扫帚狠狠地扫了一下,一想恨不得要大哭起来;此时,他觉得“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全是假的。

“你这个老不要脸的东西,回来干什么的呀?!你怎么不往那个野婆娘的家里走啊?!”这时,赵婶挑着一担菜回来了。

“你看老子那时没有反驳你吧!你以为老子在怕你?老子两拳头打不死你?!咹?”王仁喜完全露出了原形。

“好、你打,给你打!我今天就跟你拼了!”他母亲气得拿起扁担就向王仁喜打去。

荣华的妻子一见,急忙去阻拦,说了些人家今天都在欢欢喜喜地团年,这样闹像什么话呢?才劝住了。

荣华才叫他父亲回水泥厂去,王仁喜很不高兴地去了。王仁喜走后,荣华也要走,他母亲便留他们吃了饭走;但是他说:“到孩子的外公家去吃”。说完也都走了。

阿富扫完外面后,又去刷屋里墙面,由于墙很矮,一个神柜又高,挂不下巨幅的中堂画,或是无人买,所以还挂着毛伟人和华同志的像,上面积满了灰尘,阿富今天刷了一遍后才有点清晰。堂屋两旁墙上是几张“1984农历”画,这还是荣华在家时买的。阿富把室里屋外整理、打扫了一番才有点生机了。

大扫除结束了就该吃团圆饭了。今年没有像往年那样吃蒸笼,只炒了四盘夹肉的菜;但是人家还是吃蒸笼,或是十盘,或者更多些,在欢欢喜喜地团年。阿富没喝酒的习惯,他那有兴趣喝酒呢?所以就在沉默地气氛中吃了个团圆饭;但是人家的桌子上仍然摆着瓶装的高梁酒,红色的香槟酒,褐色的啤酒,在欢度春节,有的人家还在行令划拳,十分热闹。

下午,他母亲一直忙着蒸馍、卤菜,做副食。

晚上,肖村已经穿上了节日的外衣,除了听到鞭炮声外,还能看到肖村上方的烟花在扩张;随后又很快灭亡。农户的莹光灯也格外明亮了,有的早已换上了大灯泡,所以十分耀眼。肖会计的楼房上还有彩灯在闪耀。

阿富看到这些,只觉得肖村这伙奶奶的在故意和自己作对;因为他没有买鞭炮、烟花,也没有买个大灯泡换下那个为了节约电费的小灯泡;所以家里显得更寂静、黯淡、单调。他做完了今天的家务事后,和往年的腊月三十一样洗了个大澡。这几天天气比较暖乎,所以他自从那天脱下了大衣就一直没有穿上,穿的是件草绿色棉衣,没有套外衣。此时,肖村的人们已经似醉非醉地在电视机前欣赏演员的舞姿和歌星的风流谱了。其实,在阿富做家务活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坐到了电视机前等待着一年一次的“春节联欢晚会”。

阿富很疲惫,洗完澡后就倒在了床上,因为自从中午和他父亲吵架后,就觉得全身乏力、口渴,身上的一切营养好像都耗尽了似的,他哪有精力和心思去“参加春节联欢”呢?所以就盖上了被子。

她母亲没有看电视的习惯,但他的父亲不同,他父亲很爱看电视;在家的时候,每当一吃晚饭就哼着歌儿到邻居钱生家去看或者到相隔四家的肖会计那里去看彩电。阿富本来很爱看电视,但是到人家去看,老板讨厌他,他就不那么爱看了。他母亲把厨房的活儿干了一些就灭灯了,于是就出现了肖村今天最早没有灯光的门户了。

阿富虽然感到疲倦,但他没有睡着,他怎么睡得着呢?人家今天在欢天喜地地团圆,而自家在打打闹闹地分散,还有……。他翻了个身,又压好了被子。他好像听到哪里传来微微的抽泣声,他又努力排除一切干扰,抬起头来,张着耳朵仔细地听确定是母亲房里传来的。他母亲在东头房里,他在西头房里,中间是两壁只有两米高的墙,上面全是通的;所以阿富听清楚了:是泣哭声。在阿富还想继续证明是泣哭声时,突然,钱生们屋里传来一阵喝彩声,拍掌声和笑语声扰乱了他的谛听。他鼻子顿时一酸,先迸出两颗眼泪,随后就蒙上被子哭泣起来,终于哭出了声。“富贵,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在搞么名堂呢?!”这是他母亲强抑欲哭的声音在嚷阿富。阿富哭了一时后,就很快地睡着了。

“轰、轰、轰!”几声钝响把阿富从梦乡里喊了回来,原来是肖村的人在放辞旧迎新的礼炮,是用镭管代替的。轰声消退后,阿富便听到电视里的祝愿歌,也听到了一个看电视的人在恭贺钱生们的声音。“唉——又是一年了!”阿富在心里说。接着又听到“轰喳——”的几下鸟铳声,以后就听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的鞭炮声,至到天亮。

初一,阿富在棉衣上套上了一件蓝色的外衣,这是他最好的衣裳;除了到三妞家去穿外,很少见他穿。

他母亲强迫自己装着高高兴兴的样子做了早饭,又强装高兴地叫阿富吃饭。

然而,他母亲一生中遇到的事又有哪件是值得她高兴的呢?但是她又不能不高兴。

以前她装高兴是因为她的丈夫使她高兴不得,而时代和良心又需要她高兴。那时,赵婶只要是别人说她家里和自己的丁点坏话和不对,就觉得自己无脸见人,就感到无比羞耻。然而,那时她家又偏偏有被别人闲谈和指责的事。

她丈夫王仁喜在队里表现很好,她也贤慧善良,所以他们家还得了不少奖品和奖状,为此还评上了“好家庭”、“好夫妻”;可是王仁喜一回到家里就不是那个表现了,总是有事无事地骂她,打她,还干些无耻的勾当,这使她感到非常痛苦和愤懑,但她又不得不将此埋葬。那个时代是集体劳动,人们很容易从每个人的表情中知道喜怒哀乐,又往往根据这些表情发现人的情绪和思想。如果常常发怒,队里就要问你是对社会主义不满,还是对新中国不满,如果总是悲伤,队里就问你有什么思想病,如果你不说,就会招来非议。那时,赵婶既怕队里派人来做她的思想工作,又怕别人追问出王仁喜的种种劣迹,因为一旦问出这些;乡亲们就会加倍指责,这不等于是把人举高以后再往下摔吗?所以她为了不让别人非议,只好露出高兴的表情。另一方面,赵婶如果把这些不高兴的事显露出来,心里又要受到另一种折磨;那时是集体劳动,每天都要和人交谈,乡亲们对她又非常热情,她决不会因为自己有不高兴的事,就用不高兴的态度对别人;所以只好强装高兴。她就这样要高兴没有,想悲哀不能,难道大地孕育她的时候就给了这种命运吗?难道她愿意永远地这样生活吗?

吃饭时,他母亲又高兴地要阿富多吃点,并把好吃的菜推到他的面前。可是阿富说:“我知道,夹得到。”

阿富吃后就和往年一样到王强家拜年去了。一去,他大妈便端出了瓜子、花生、饼子之类的副食。阿富一见受宠若惊地便去阻拦说:“不需的,大妈!”王强说:“推个什么!坐下来吃就是了。”于是就坐下了。

“强哥,听说他们整好了我们的材料呢!你知道啵?”阿富拿了两颗花生说。

“让他们去整!我们又没有干违法犯罪的事,怕么事?!”

“我前天听钱生说,他的一个老表没有拦路抢劫的事,他老表不承认,派出所就用老虎钳夹着他老表的手指盖了印。就是前年的事,他老表劳改还没回来呢?”

“哼?不会到这个地步吧?”王强说后又一想:“小道消息都说上次运动中他们确实用弹克碾压过人,刊物上也影射地说他们的暴乱真相是假的。”于是又说:“也许他们会下毒手。”王强也有些不安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呢?”阿富放下刚拿的饼子急切地问。

“恭贺!强弟”,“恭贺!强兄”……这时江有金和肖德兵等乡亲们拜跑年来了。

王强忙忙起来递烟、倒茶、打招呼,王强的妻子也在厨房出来说话。乡亲们走后,王强也不知如何是好,便答了句:“看他们怎么办?”

接着就又来了几波拜年的乡亲,阿富也就走了。

阿富看到人家都乐呵呵地在拜年,很想和往年一样跟随着别人一起去拜;但是他一想自从村干部说他是“反革命”的那天起,一个个见了他像似碰上了最可怕的传染病,老远就躲;谁家要他去拜呢?于是就怏怏地回去了。

阿富一见桌上的一包香烟只用了三、四支,便知道来他家拜年的人数不多,他在桌旁坐下了。坐下后又拿着这盒烟在桌上无意地磕着,眼望门外,耳朵里还是不断地传来邻家拜年的恭贺声;于是就起来准备倒水、递烟,可是拜年的人不是绕道从他家的前面路上过去,就是快速地从他门前走过,偶尔也有几人与阿富打个招乎,若见到他妈从厨房出来便喊声“赵婶”,阿富便急忙起来递烟、倒水,而且把糖放的特别重,并连声留别人坐会儿,但是没能留住。

一会儿后,华仔们便唧唧喳喳地来了,阿富也递烟,并且给他们燃火,又急忙给他们冲很浓的糖水,还端出些昨天他妈加工的副食分给他们。这样他才觉得心里舒畅了点。

初二,阿富要去给他的舅舅家拜年,其实阿富并不爱串亲,这在前几年都是荣华的事,或者是他父亲去。因他父亲认为让阿富走亲戚会给他家丢脸,所以不让他去串亲,所以阿富也就不爱串亲了。但他父亲很喜欢串亲,所以常在亲戚,朋友家喝醉酒。他醉酒回来后,赵婶一时去弄葡萄糖,一时去冲糖醋水,却毫无怨言,他母亲以前总是这样真心地对待他父亲。今年荣华和他父亲都不能去了,所以只有他去给舅家拜年。

阿富一去,那个在镇政府开车的老表便训他:“你在家里都搞些什么名堂啊?”

“我……”

他老表没有等阿富说出来就又接着说:“你们把矛头直接指向县委,跟你说,那不是好玩的!你现在不老实地交待是哪些人策划的,恐怕以后就不好办呢?”

“我看到报纸上要我们举报的。”

“你怎么能相信那张纸呢?报纸上不那样喊你们会心满意足吗?不那样说老百姓会安心种地吗?你真是,到处上当受骗。”

阿富一听告状的希望又完了,而且还中了他们的圈套,便急躁起来:“表哥,这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派出所那个整材料的小刘跟你荣华哥的关系不错,你得赶快叫你哥哥去向小刘说情。”

阿富这才平静了下来,因为他想自己从来没有找荣华帮过忙,明天去找,也许他会答应的。

阿富在回家的路上见到了各种酒鬼:有的摔下车来在路旁呕吐的,有的被人搀扶着,口里还不停地说:“我、没醉、放、放开、我”。来来往往的过路客有的面如淋血,有的红得发乌,有的面色苍白。阿富嫉恨和讨厌这些和他父亲一样的“酒鬼”,所以他说:“看你奶奶的们还开怀痛饮的啵?!”

“我、我、我把你们都、都搞,麻木了。”

“她的、两个……老姑爷,被我放倒了。”

“我和大姨夫把新姨夫灌朦了。”

阿富听到这些结结巴巴的酒话便想起了去年的今天到三妞家拜年时,两个姨夫也是要灌他,幸亏三妞出来嚷他们,才免了一灾,可现在……?因而就又伤心起来了。

初三,阿富又穿上了那件大衣,因为昨天傍晚冷空气就来到了这里,今天天还没亮就下起零星小雪来,吃过早饭后便背上了昨日背过的那个黄包,骑上自行车就到荣华那里去了。

雪粒借着风的威力冲下来,阿富逆风而上觉得脸上、耳尖像针扎似的,于是他就竖起了大衣的毛领,但是呼啸的风很快又把领吹倒了。他又试想在额前用一支胳膊拦阻,但路很滑,一松手差点摔跤,也就放弃了这个动作。

他父亲抱着小红和门卫的老头在闲聊,阿富见了没有说话就到荣华的住所去了。

荣华住在一楼,住的是二室一厅的套房。荣华正在门外检查着摩托,荣华的妻子在室内房门口给统靴擦油。

“哥哥,今天要到哪家去呀?”阿富见荣华在检查车子便问。

“到小红的姨爹家去。”荣华继续在看车。

“姐姐!”阿富进门喊了一声张艳。她一听是阿富的声音哼了一声就继续擦靴。

阿富把黄包放到了电视食品柜上出来跟荣华说:“哥哥,你跟我帮个忙呐?”

“什么事?要帮忙呢!”荣华抬头看了看阿富问。

阿富抓着头发说:“就是那个告状的事。村干部说我是搞污告,镇里还叫派出所的那个小刘在整我们的材料。你去说声我们不是在搞污告,好啵?”

荣华一听是告邓书记的事,心想:“要是真把邓书记告倒了,乡工交办公室主任预选名额就没我的份了;还有我送去给邓书记做房的几十吨水泥也要清理出来……,这不是在害自己?……”想着想着突然回头说:“我没把你交到派出所就是好的,你还来找我的麻烦!”

阿富顿时一惊,垂下手来着急地说:“哥哥!你就这样忍心地看着我受罪吔!我们是亲弟兄呀?”

荣华心想:“我现在不协助有关部门把他治治,到升级时,别人说有个对党不满的弟弟都没管好,那不就没戏了吗。如果我现在就把他交到派出所去,领导们知道后,不就排除了后顾之忧吗?说不定还会连升三级呢?”他想着想着不由的露出了狞笑:“告诉你!你的材料已经全整好了,你就去坦白从宽吧!”

阿富听到这里又看到荣华的笑,因而更惊慌了,觉得两腿也有些发软,就进屋坐到了方圆桌旁的一把春秋椅上。

荣华还在说:“不如现在就跟我一起到派出所坦白交待去。”说完就去拉阿富。

“哥哥!这是他们陷害的我呀!你知道啵?我不能不明不白地去受罪呀!哥哥!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啊!”阿富不由得下跪向荣华哭诉和求救。

“好!你不走,我去叫派出所来人抓你!”荣华拽不动阿富,便放开他了。

他怎么拉得动呢?阿富由于经常拼命地劳动,身子长得结结实实的,荣华虽然生在农村但没有干过多少吃力的活,所以肢体无力;阿富是胖型的人,荣华却是个瘦型的人;而且阿富的个子比荣华高大,但是荣华的肚子却比阿富的大多了;他们两兄弟在一起,阿富像武夫,而荣华却是个文弱书生,走到外面去肯定没有人说他们是亲弟兄;他们真是有天壤之别,尽管他们是同根生,并且吃着同一乳汁长大。

阿富这才猛然站起来,拿起柜上的包搜出点心,气冲冲的走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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